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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事了!今年的奥斯卡办不下去了?

2016-02-02 magasa 虹膜

文 | magasa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奥斯卡的颁奖礼,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好莱坞的人都不关心奥斯卡本身了,因为另一件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以斯派克·李为代表的一批黑人演艺人士,批评奥斯卡连续两年所有表演奖项没有一个黑人入围提名,认为这就是对黑人的赤裸裸歧视,于是号召抵制奥斯卡。大明星威尔·史密斯、总统奥巴马等知名人士都对此发声。




围绕这件事有两派看法。


一派说斯派克·李这个「平权狂魔」,又又又又又又又滥用政治正确,无中生有,这次黑人演员没有提名,就一定是遭到歧视吗?也许是刚好黑人这两年就是表现不行呀。如果从历史数据来分析,黑人演员在奥斯卡上获得的肯定,并不低于它的人口比例,比亚裔、拉美裔的待遇好很多了。21世纪以来,黑人拿过影帝、影后不少次了,根本谈不上歧视。


另一派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你不「闹」,就没人重视你,亚裔、拉美裔就是反面例子。黑人平权运动到今天之所以能取得一定的成就,就是因为历史上的先驱「闹」出来的,「闹」的时候难免矫枉过正。


奥巴马的表态比较暧昧,他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哪派,他用了一个疑问句:「我们是否真的给了每个人公平的机会?」


貌似谁也不得罪,但这句话里面大有文章。


比如你说黑人今年没拿到提名很公平,因为表现突出的黑人确实不多。那么反对者可以质疑说,表现不突出,是因为黑人演员从剧本创作到选角,都没有得到公平的展示机会!


你支持哪派看法,我们在文末有一个投票,欢迎参与。




归根结底,奥斯卡真的歧视黑人吗?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要回到历史,看看黑人在奥斯卡奖上提名、得奖的漫长历程,以此管窥主流电影界对非裔电影人的接受情况。


如今黑人电影工作者分布在这一行业的每个环节和工种中,不过表演仍然是黑人取得成就最大的一个类别,也是他们在奥斯卡上最先取得突破的奖项。


1939年,海蒂·麦克丹尼尔凭借在《乱世佳人》中的老嬷嬷角色成为第一个获得奥斯卡提名的黑人,并且最后她战胜对手如愿获奖。麦克丹尼尔的胜利令人心酸,因为种族隔离政策,在颁奖现场她和她带来的嘉宾和其他人是隔离的,她的成功也因此被打了折扣。



海蒂·麦克丹尼尔


1949年埃塞尔·沃特斯再获女配提名,演的还是老奶奶一类的角色,她最终未能得奖。这体现了在当时的好莱坞,黑人女演员能够出演的角色是相当有限的,当然这也是黑人社会身份的某种反映。


从五十年代开始,陆续有黑人男、女演员获得奥斯卡主角奖的提名。先行者是西德尼·波蒂埃和多萝西·丹德里奇,尤其是前者,在五六十年代的地位已俨然巨星,即使比起白人演员来也毫不逊色。1963年,波蒂埃凭借《野百合》第二次被提名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并问鼎,他的成功令在好莱坞打拼的黑人演员振奋不已。


西德尼·波蒂埃走上奥斯卡领奖台


在随后的半个世纪中,每隔几年都会有黑人演员获得提名,其中男演员比女演员表现得更突出,但他们大多空手而返。1980年代,全国有色人种促进会的好莱坞分支机构批评学院对待黑人电影工作者不够友好,这段时期丹泽尔·华盛顿和乌比·戈德堡的男配和女配奖是黑人演员的唯一收获。


(从左至右)杰米·福克斯、丹泽尔·华盛顿、威尔·史密斯参加第73届金球奖


然后就要到2001年,丹泽尔·华盛顿和哈莉·贝瑞双双捧走小金人,黑人演员从此进入收获期,此后几乎每年都有黑人获得提名,并间或得奖。杰米·福克斯、弗雷斯特·惠特克、摩根·弗里曼、詹妮弗·赫德森、莫妮克及露皮塔·尼永奥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起黑人演员的日益风光,他们的同胞在其他工作岗位上的表现相对不那么耀眼。比如说导演这一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居然没有一个黑人导演获得过提名,打破僵局的是约翰·辛格顿,二十四岁的他凭借《街区男孩》被提名奥斯卡,最后输给了《沉默的羔羊》的乔纳森·德米。


《街区男孩》(1991)


第二位获得提名的黑人导演又要再等十八年,他是《珍爱》的导演李·丹尼尔斯,这么算下来,《为奴十二年》的史蒂夫·麦奎因是历史上第三位获得该项提名的黑人导演。


这足以说明一件事实,好莱坞导演席位至今仍被白人垄断,黑人导演要么活跃在一些特定的类型,要么局限在独立电影圈,很少有人能获得主流的承认。


《为奴十二年》(2013)


比起导演来,摄影师作为一个技术性和专业性强的岗位,对黑人来说更加封闭,历史上能得到奥斯卡提名的黑人摄影师竟然只有一位,他是《伊丽莎白》(Elizabeth)的摄影师莱米·阿德法拉希恩。


剪辑奖的情况差不多,历史上只有休·A.罗伯逊因为《午夜牛郎》获得过一次提名,但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所有技术岗位中黑人在奥斯卡上取得过较大成就的是音效和戏服设计这两类。对于前者,威利·B.伯顿和拉塞尔·威廉姆斯都先后两次得奖。而对于后者,也有两位设计师共四次被提名,她们是鲁丝·E.卡特和莎伦·戴维斯。


她们获得提名的影片无一例外是黑人题材,即《马尔科姆·X传》《勇者无惧》《灵魂歌王》《梦女孩》。这说明即使是她们,也被限定在特定的题材中,被视为专为黑人设计戏服。


《灵魂歌王》(2004)


通常人们的刻板印象认为黑人能歌善舞,的确在奥斯卡的音乐奖项上这是个事实,原创配乐、原创歌曲上都不乏获奖的黑人。

总的来说,黑人在奥斯卡奖上正取得越来越不容忽视的成就,不过也很容易发现,许多获得提名或得奖的黑人电影工作者,常常是因为他/她参与了一部黑人电影而得到认可,那么什么时候他们可以因为参与任何一部不带肤色特征的影片而获奖呢?到那时候,肤色才不构成一个话题。


顺便一说,现在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即专门评选、颁发奥斯卡奖的机构的主席谢丽尔·布恩·艾赛克斯(Cheryl Boone Isaacs)也是黑人,她是营销、公关出身,当年曾负责过《阿甘正传》《勇敢的心》的营销。


好莱坞算是美国除了体育界之外,黑人取得成就和地位最高的领域之一。要说奥斯卡投票人存心在歧视黑人,我认为这样的人不多。不过,在整个娱乐工业中,少数族裔(包括黑人但不限于黑人)得到的机会不如白人,这可能是一个历史问题,也是现实问题。


《为奴十二年》导演史蒂夫·麦奎因

历史上取得奥斯卡最高成就的黑人电影是《为奴十二年》,影片导演史蒂夫·麦奎因(Steve McQueen)也成为第一个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黑人——按照学院规则,这个奖项颁给制片人,而麦奎因身兼制片人的身份。比起在表演奖项的成功,麦奎因拿到最佳影片奖更能象征黑人在电影产业中的地位有了实质提高。


下面以《为奴十二年》作为案例,说说它的里程碑意义。


以黑人奴隶为表现对象在好莱坞的银幕上并不鲜见,《为奴十二年》的成功,必须放到黑奴电影史的背景下,才能真切地认识它的突破性。




六十年代之前的黑奴电影,难以避免地带有很强的种族主义色彩。在默片时代的影片中,忠诚的黑奴为了替主人效力,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有的电影将得到解放的黑人奴隶描绘得狂妄自大,滥开杀戒,暗示黑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以此重申种族歧视的正当。


黑奴的日常生活常常被表现为对南方逝去旧秩序的怀念,主仆原本亲如一家,比如在《乱世佳人》中,是突如其来的南北战争打破了黑奴和太太小姐们田园牧歌一样的美好生活。




黑奴的刻板形象在六十年代的民权运动之后被彻底反转过来。由前橄榄球明星弗雷德·威廉姆森(Fred Williamson)主演的「查理三部曲」讲逃亡的黑奴先后为自己及其他黑奴争取自由,从而开启了黑人正大光明向白人复仇的银幕暴力史,越来越多的黑人在电影里对白人大开杀戒。白人奴隶主不再是慈悲温柔的恩主,而黑人个个勇猛善斗,为自由不屈抗争。


爱德华·兹维克的《光荣》(Glory)、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勇者无惧》(Amistad)在描写黑人的勇敢顽强之同时,不忘歌颂美国的伟大。尤其是后者,因为对奴隶制的态度还产生了不小争议,当时有人认为它从法律上声援了废奴主义,因为影片所凭据的那个真实案件是美国废奴路上的一大里程碑,但也有人认为影片只是谴责了从非洲贩卖奴隶到美国的交易,对美国内部奴隶制的合法性没有任何触动。


《勇者无惧》(1997)


近年是黑奴题材电影的喷涌期,突出的如《林肯》、《被解放的姜戈》、《白宫管家》,对黑人解放运动的历史描写各不相同。《林肯》是高屋建瓴地从白人的角度解救奴隶,《被解放的姜戈》是对七十年代漫画式黑奴电影的复活,影片中无论是白人或黑人都显得脸谱化,《白宫管家》则展现逃亡黑奴的个人奋斗。


《十二年为奴》在众多黑奴影片中脱颖而出,一个重要原因应该是它对奴隶制度本身的有力揭露。


影片根据十九世纪南北战争前一个逃亡黑奴的真实回忆录改编——取材现实的作品比纯虚构和原创的更容易得到奥斯卡奖青睐,近年的结果已经屡次证明这一点。


主人公所罗门·诺瑟普原本是居住在纽约州的自由黑人,业余从事小提琴演奏,他被两个魔术师以为演出伴奏的名义邀请到华盛顿——美国的首都在当时对黑人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绑架黑人的事时有发生。工作圆满结束,开怀畅饮的所罗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真的被绑架了。




如果他拒绝承认自己是来自佐治亚州的逃亡黑奴,等待的将是一顿皮鞭。同伴教育他努力「存活」下来,他愤然说我想要的是「生活」。


所罗门先后遇到两个奴隶主,这两人的性格与为人截然不同,影片在对他们的处理上体现出了有别于一般黑奴影片的高明之处。第一个奴隶主福特温文尔雅,自诩开明进步,他懂得赏识所罗门的优点,为他提供一展所长的机会,还赠送了一把小提琴作为回报。


但是,在所罗门面临生命威胁,说出自己不是奴隶而是自由人的真相时,福特回避了他的恳求,表示爱莫能做,反而将他送给另一个穷凶极恶的奴隶主艾普斯。




艾普斯一手奉圣经,一手执皮鞭,这是他管理奴隶的方法。他要求奴隶们每天摘200磅棉花,不足额者会受到惩罚。这个虐待狂以殴打奴隶为乐,看上去是个毫无人性的家伙。


影片中的一个细节却透露了他作为奴隶主之外的普通人时是什么模样。他请了一个来自加拿大的帮工和家中黑奴一起做工,半途他热情地邀请帮工喝酒休息,当帮工回答说我和他们(指黑奴)应该享受一样的待遇时,艾普斯笑着说,他们只是奴隶,是我的财产,和你是不同的。


善良进步如福特,并不能摆脱奴役黑人的奴隶主身份,邪恶残暴如艾普斯,也懂得常人之间的友爱与关心。是奴隶制度让人心异化,让善良的人不得不为恶,让恶人心中的恶之种子发芽开花。过去抨击、丑化白人奴隶主的电影实在太多,但能深刻地写出制度之恶的却非常少见,这是《为奴十二年》的进步之处。




影片中有一层隐而未发的两性关系值得玩味。艾普斯带着一种病态的心理欣赏最会摘棉花的女奴帕西,他无视妻子的醋意赞美她,他经常强暴她,听说她和外人接触就气得用皮鞭把她打得皮开肉绽,在他眼里帕西是一件完美的工具,用于劳作和泄欲。


历史上白人奴隶主和黑人女奴发生肉体关系非常多见,反过来,在女主人和男性黑奴之间就存在着绝对的禁忌,但影片在艾普斯妻子和所罗门的几次互动中分明暗示了女主人希望和他发生类似她的丈夫与帕西之间的那种关系,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止于眼色的传递之中。




《为奴十二年》全片围绕所罗门对自由的追求展开,不论他处于何种境地,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重获自由。当他被奴隶贩子鞭打时,当他被主人施以恩惠时,当他写求救信被告密时,他都没有放弃过希望。

或许正是这种对自由的不懈追求打动了美国的观众,尤其是当这种感动混合着政治正确的白人赎罪心理时,那就愈加不可阻遏了。用该年奥斯卡颁奖礼的主持人艾伦·德詹尼斯(Ellen DeGeneres)的玩笑话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为奴十二年》获得奥斯卡奖,要么你们都是种族主义者。」


种族问题是谈论《为奴十二年》时总也绕不开的话题。任何人都会首先把它视为一个黑人导演拍的控诉奴隶制度罪恶的影片,但当把影片制作者的身份引入考虑中时,影片的情形就变得更加有趣了。




导演史蒂夫·麦奎因的确是如假包换的黑人,不过他是英国人,祖先来自拉丁美洲的格林纳达。男主角切瓦特·埃加福(Chiwetel Ejiofor)也是来自英国的黑人,祖先是尼日利亚人。演帕西的露皮塔·尼永奥(Lupita Nyong'o)是墨西哥和肯尼亚的公民。


两个白人奴隶主的扮演者,本尼迪克·康伯巴奇(Benedict Cumberbatch)是正宗的伦敦人,而迈克尔·法斯宾德(Michael Fassbender)是德国裔的爱尔兰人。也就是说,影片的大部分主创的现实身份与影片为其安排的角色身份毫无关系。




当然不是说血统身份无关的人就不可以拍黑奴电影,绝不是。只是这个事实足以说明:一、如今电影制作的国际化程度已经达到何等地步;二、作为一个曾经的敏感题材,黑奴历史及美国奴隶制的血腥往事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的素材和议题,向所有创作者开放,那么这对美国蓄奴史在流行文化中的表达会带来什么影响呢?在传统的受害者、施暴者、解救者之外,有什么富有新意的视角可以引入吗?答案等待谱写。


另外,其他包括亚裔在内的少数族裔演艺人士,是否可以从黑人在电影界的平权历史中获得一些启发,想办法提高自己的业内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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